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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效果不是那么明显,又在鞭炮隆隆的除夕夜,砸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回应,走上来开门。更多小说 Ltxsfb.com他趴在门上,门一开,他站不稳,一个踉跄才看清楚,开门的是邵颖。
邵颖波浪的卷发熨帖的盘在脑后,精致干练的模样,看到敲门的是他,不由得吃惊:“是你?”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母亲,思想意识已经混沌,要好半天才能集中注意力,突然想明白过来一样,一脚跨进门里,脊背狠狠一挺,粗声粗气的说:“是我,怎么样?”
邵颖一手撑着门,只是皱了皱眉头:“小西,你怎么来了?”
屋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小品的声音,大概是很有意思,传来沈嘉尚哈哈的大笑声,小北还在那里跟涵涵讨价还价:“乖,再吃一个饺子,爸爸就让你吃糖……”
他着了急,想进门,邵颖却站在门前,他进不去,就冲她嚷:“我凭什么不能来?!”
邵颖顾虑重重的向他身后张望,而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再站住了,脚下一软向前扑倒,虽然被邵颖一把搀住,但眼角仍磕在门把手山,瞬间肿了起来。
邵颖的眉头彻底蹙成一团:“小西,你喝多了?”
他红着眼睛,意识并不是很清醒,却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进门,奈何腿跟灌了铅似的,费尽了力气也走不了一两步。
沈嘉尚年后便到了退休的工龄,所以最后一年在任,难得过年不用下基层,听到除夕夜家中有人来访,也是好奇,便在屋子里面问:“邵医生,谁啊?”
岑君西听到这声音一滞,肩膀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努力的直着脖子喊:“爸爸!”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还是有思维的,只是眼前阵阵发黑看不到任何东西,绝望而空洞的睁大眼睛,只知道叫:“爸!”
总归是让人听到了,沈嘉尚真的走出来,看到摇摇欲坠的岑君西,几乎脱口而出:“小西?你怎么来了?”
“爸爸……”他本就站得艰难,此刻听着声音,所有的勇气都在瞬间崩塌,迷离而又苍白的望了一眼父亲的方向,突然孩子气一般的沮丧起来:“下雪了,我冷……”
他真的很冷,从周心悦家里出来的时候连外衣都没有穿,又在雪地里摔过,全身上下都冻僵了,上牙与下牙打着架,他只是喃喃的重复:“爸、爸……下、下雪了……冷……”
沈嘉尚心中狠命的一抽,而岑君西发抖间闭住了呼吸,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一挺,咚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小西!”沈嘉尚手忙脚乱的上前,小心翼翼的翻过他冰冷的身体,无措的直往怀里抱,掐着他的人中,拍着他的脸颊喊他:“小西!小西!”
岑君西闭住的那口气不奈心中的伤恸,很快幽幽的醒转。
沈嘉尚见他醒来,把他打横抱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出了加倍的力气差闪到腰,抱着他就往房子里面跑。
岑君西模糊的感知到四周一切都在晃动,他好像被人抱了起来。
不是程浩,也不是关荀。
那个身体很宽厚,很舒服,有洗衣粉的香,有似曾相识的味道……最最重要的,那是来自一个叫“父亲”的陌生男人。
意识逐渐清醒,他闷哼了两声,睫毛不断的颤动,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刺激的眼角伤口突突的跳。他难受的要命,拼命地往他怀里缩着,像是被大雨打湿的流浪猫,揪了他的衬衫无声的啜泣:“爸爸……我难受……”
他没有再说什么,却抓着沈嘉尚,一刻也不肯松手。
手底下的身体像块冰,沈嘉尚知道他是烧得糊涂了,抱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放到床上才安慰他:“没事,小西到家了,没事了……”
眼泪更加急促的落下,岑君西浑身抽动,不肯松开拽着沈嘉尚衬衣的手,揪着沈嘉尚像揪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瑟缩着。
一家人都围在那个房间里,小北抱着涵涵,周心悦立在一角,邵颖站在门口,只有沈嘉尚坐在床前,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把岑君西的手,一一从衣领上掰开放下。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邵颖,十分的担忧:“邵医生,你给小西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床很大,岑君西横在床上,额头上的汗珠扑簌下落,长睫清清疏疏地覆盖下来,面色如纸。
邵颖皱着眉头上前,伸手只在岑君西额头上按了一按,神色一变,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涵涵的沈静北,无缘无故的拉下脸来:“先把你儿子放下,给你大哥找套干净的衣服来。”
母亲很少发脾气,因为小北一直很顺从,从来不忤逆,母亲这样说,他便把涵涵转手递给周欣悦,从命的去找衣服。他在衣帽间找来一套新熨过的睡衣,送进来。
岑君西身上的衬衣大概穿了很多天,全是褶子,皱皱巴巴的黏在身上,沈嘉尚帮他换衣服,却发现衣服粘在后背,脱不下来,他用力一拉,岑君西便全身一抽,发出一声痛吟,声音悲苦。
沈嘉尚这才发现,岑君西后背上竟全是擦伤,血液结了痂,把衬衫和皮肉黏在了一起,他这样一掀开,他结了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整个后背都渗出血水,看上去惨不忍睹。
剧痛让岑君西猛醒过来,在床上惊惧焦躁的动辄着,沈嘉尚温暖的手掌抚了抚他抵在枕上的额发,声音低低的哄他:“待会吃了药就不痛了。”
岑君西似乎连哼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但沈嘉尚的安抚却似乎有奇效,他动了动嘴唇,又陷入昏迷。他背后的伤口面积广,有些地方的皮肉还是翻着的,露出极深的伤口,身前还有两处纱布盖着的伤,胳膊也被绷带缠着,只是那些绷带已经早被血水浸透了,变成了褐色,仍有血水不断渗出来,样子十分可怕。沈嘉尚没法子给他穿衣服,只得让他侧身躺在床上,催促着邵颖来给他看伤。
岑君西腹部那一处枪伤虽然没伤着内脏,但是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伤口又感染化脓,很明显的是有弹片没有清理干净。取出弹片并不难,邵颖是极其专业的医生,这个手术于她而言也完全如同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只是家里的条件不够,她望着昏昏沉沉的岑君西,拧起眉心。
床上的岑君西很瘦,瘦得形销骨立,他原本就高挑,腿尤其的长,小北的裤子穿在他身上是短了一截,露出一段细瘦伶仃的腿骨和双脚,冻的发青发紫,身上又没穿衣服,胸前的肋骨突兀着,乍一看上去像癌症晚期患者,瘦的可怜而悲伤。
其实小西小时候并没有这么高,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她去福利院参加活动见过一回,那时候小西足足比小北矮了半个头,脑袋大大的像棵豆芽菜,后来大概是混社会去了,反而跟雨后春笋似的,呼呼地拔起来。
她每年都有机会见他几面,小西从小就瘦,没享过几天福,最胖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学,远远看着,腮上还有肉的样子。她是医生,不需要专业的化验,一眼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小西已经瘦得偏离了正常指标,他侧身躺在那里,被蓬松的棉被衬托得更像一层纸片,仿佛一吹就能飞走一样。
沈嘉尚问她情况,她没回答,在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起身将被子拉开盖在他腿上,下楼去了。
小北抱着涵涵在客厅里坐着,涵涵一如既往的垂着头,不怎么说话,周心悦的房间关着门,一声响都没有,她问小北要了车钥匙。
司机回家过年去了,小北不知道她要去哪儿,要替她开车,她却一口拒绝,一路把车开车去了医院,下车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今天是除夕,医院基本没有医生,只有值班的护士,她竟然连这个都忘记了。
她在病房区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认识的医生,后来绕到药房,药房里只有一个护士在值班,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所幸那护士资格很老,认得她,站起来便冲她笑:“邵局长,过年好。”
她长出了一口气,心中一颗石头瞬间落地,却无心说笑,只得强打精神同那护士叙旧,后来只是叹气,说小北生了病,偏偏不肯来医院,她只得过来取药。
那护士是通情达理的人,也知道沈家的关系,自然痛快的让她拿了几瓶滴,末了又捎带了一支吗啡,装在包里,让她悄悄带出医院。
邵颖出医院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路上都结了薄冰,她的车子却在雪里急速的开动,好几次路面太滑,都要刹不住车。心里很慌,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得这么快,她明明知道这样开会出事,却不明白心慌在哪儿,要这样急着回家去。
走到一半,对面有车驶过来,去势同样急,雪亮的灯光瞬间刺入眼睛,车内开着暖风温度极高,她却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将车靠在路旁停下。
她心有余悸,呆坐在驾驶座中,车灯射出灯柱照着对面的水果铺,老板和老板娘为了挣钱,过年都没有关门,简易的棚子里面拉了灯,灯光恍恍应着里面的水果,白色的胖胖的,她揉了一把脸才看清,是雪梨。
她倒是突然想起来,有一回也是下大雪,沈嘉尚半夜就去了抗灾指挥部,早上却突然把小西送到了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虐一虐……虽然我摘掉……一虐就掉收……嘤嘤嘤!
谢谢大人们的留言评论,动力好足……就是太晚了,虐的自己也不知所云,明天起来看看通不通顺!
先放上来给大家完成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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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那天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因为路滑,早上有两辆公交车出了车祸,车上载的都是学生和上班族,急诊室的病人本来就很多,急救车一到,伤员一下子全都送进来,整个医院顿时进入一级备战状态,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他们心内科都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
家属进进出出,大厅就要水泄不通,她一直在急诊室里忙着分科,突然有人喊她:“邵医生!有个老人受了伤,心脏病复发!”她应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沈嘉尚背着小西进医院来。
急诊室人太多了,她又戴着一张大口罩,沈嘉尚没有认出她,她急着抢救病号亦没有吭声,只是刻意留意了他,知道小西被新来的小护士分去了骨科。
她又忙起来,等到所有病人都基本送去了分诊,她才收了听诊器,往骨科的住院部去。
那次事故因为是在冬天,两辆车相撞,骨折的人最多,骨科的病床一下子就全都满了。小西躺在床上,一条腿被高高的吊起来,一只手输滴,另一只手无精打采的捧着一杯热粥,吭吭的咳嗽。隔壁科室的医生从那屋出来,她几步追上去询问病情,才知道是肺炎烧迷糊了,摔伤了小腿骨。
医院很忙,市政府的工作也不轻松,她没见着沈嘉尚,想着小西脸上脏兮兮的,好歹应该进去看看他,给他擦把脸也好,结果还没有进病房,就看到沈嘉尚从卫生间出来,端着盆,拧干了毛巾在给小西擦脸。
毛巾还是热的,腾腾的冒着气,小西的一张小脸都烫红了,沈嘉尚还十分温和地问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疼要忍一忍,好不好?”
小西摇了摇头又了头,沈嘉尚的大手在他头上拍了拍,拿起军大衣要走,就要走到门口了,小西突然叫住他:“爸爸……我可不可以要一个梨吃?”他又怯怯的补充:“只要一个……”
沈嘉尚回头对他微笑:“好,爸爸下班回来,买给你。”
他走出来,她转身躲进旁边的医生办公室,还听着小西兴奋地喊:“爸爸再见!”
她回自己的科室去,坐在窗前工作一直心神不宁,不是把病人的病历搞混了,就是忘记了要查房,护士长关心的问她:“邵医生你怎么了?”
她按着额头,终于说:“我儿子生病了,我想去看一下。”
护士长都是老熟人,她这样一说,护士长立刻也跟着着急起来:“小北病了啊?那你快去看看吧!”
她没有解释,套了一件大衣就去了楼下,在水果摊上买了两斤梨,拿去看小西。
那个病房的都是车祸刚刚住进来的孩子,病房里乱哄哄的,小西却睡着了,她把梨放下转身想走,隔壁床的家长自来熟的冲她头:“你儿子啊?真乖,也不缠着你,哪像我们这些,班都不用上了,在这里陪着。”
她略有尴尬的头,看着一屋子的家长,也不好要走,旁边的家长便把占了的凳子让给她:“喏,你们床的凳子,坐!”
她讪讪的接过来坐下。
小西一直到中午都没醒,后来还是验体温的时候,她把小西叫醒的。小西显然没有睡够,醒过来毛毛的,看着她,愣愣的叫妈妈,她洗了一个梨拿给他,不冷不热的跟他说:“你爸让我给你买的。”
北方的梨是中秋后摘得,冬天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水分了,可小西咬了一小口,立刻高兴地两眼都发了光,献宝一样的举到她跟前,开心的嘴都合不住:“妈妈,甜,甜的!”
她头敷衍的应着,小西却一直举着,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她只好就着他的手勉强咬了一口,小西立刻高兴地眉眼都是弯弯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十几年了,那时候她还有一想笑,可是这时候,她把脸埋在方向盘里,有一难受。
她下车,买了两斤梨回家,进门便直接去客房里,小西躺在床上,样子看上去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糟糕。
屋子里有暖气,空调又开到了三十度,他暖和过来就开始咳嗽,撕心裂肺的,沈嘉尚和小北按着他,让他不要在床上乱翻弄伤自己。
她把包里的药拿上楼,还把家中的急救箱也翻出来,十分镇定的把一支吗啡注入岑君西身体里,两只手消过毒,就开始处理岑君西的伤口。
家里的一间客房临时成了手术室,沈嘉尚和沈静北在客厅里坐着,电视里面的节目如火如荼,却没人看,沈嘉尚嫌吵,遥控器一按,就把电视关了。关了电视沈嘉尚才注意到周心悦,周心悦抱着涵涵,坐在客厅里,两只手在剥山核桃。
她的样子憔悴又呆滞,麻木而机械的重复剥山核桃的动作,剥出来的果仁碎了一地,她根本没有察觉,手指一直微微的发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没法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样。自从周洪山去世,她便变得精神十分脆弱,话不多,偶尔应上两句,同涵涵一个样子。
涵涵一直拽着手指头,愣愣的看着妈妈不说话。这么多天的绑架、枪战、昏迷,小孩子虽然被救回来,但他那颗很小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阴影,像是变了一个人,也丧失了语言功能,每天安安静静的坐着,只知道头摇头,有时候大人问得紧了,他便连饭都不肯吃了。
医生说涵涵受到过度惊吓,得了自闭症,周心悦执意不肯送他去医院,只是在家里采取一些心理上的治疗法,但是半个月都过去了,涵涵仍然一个字都不肯说。
儿子成为通缉要犯,孙子遭遇绑架,老友死于非命,这个年过实在是糟,沈嘉尚一手抚额,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叹了口气,上楼去了。沈嘉尚走了以后,沈静北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也不喝,如同没看见一样,一直等到邵颖下了楼,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路看着邵颖。
邵颖的衣服上有血,一团一团,她在客厅灯火通明的光线里看着邵颖低暗苍白的脸色,心已如死水,只是喃喃的问:“他是不是死了?”
邵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一团血浸的棉纱扔进垃圾桶里,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手指上还都是血,所碰过的瓷器都沾了斑斑血迹,耀眼的刺在周心悦心里,看的那一颗心微微的痛起来。
小北去端洗手水,邵颖洗过双手,重新在饭桌前坐下,她拿起筷子扒了两口年夜饭,过了一会儿才停下筷子,对着周心悦,声音沙沙的,有一疲惫的喑哑:“你上去看看他吧,他一直找你。”
周心悦有一迟钝,头,很顺从的上楼,只是整个人并不是有目标的在走,而更像是木偶,跟随着什么人一样去了客房。
客房很安静,她进去的时候沈嘉尚已经给岑君西穿好衣服,被子盖在胸口以下,床头上勉强挂住一袋滴,岑君西呼吸困难的躺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沈嘉尚看到她进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地离开,把门给他们关上。
岑君西根本没醒过来,吗啡可以止痛,但是麻醉的效果并不是很好,他难受的身体微微发抖,嘴唇轻轻地龛动。
她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一直凝睇着他的唇,好半天才看懂他说的什么,原来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心悦。
她没有反应,过了很久以后才伸手触碰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一一,最后覆在他戴了婚戒的手指上。入手的清离,她将他的掌心翻过来,才发现那枚戒指仍旧是太大,被他用一根灰色的线缠了,牢牢地套在手指上。
他的掌心冰凉透着湿意,她握住他的时候,他微微有些惊惧的缩手,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埋入了他的掌心。
刚才她一度以为他是死了,等到邵颖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他若是死了,她便可以陪他死,那么这世界就终于可以安静了。他俩的爱是恨到了一定时候,都该盼着对方死了才好,可他总是乐意救她,在最后关头,一次一次的,想要让她活下去。
岑君西一晚上都在发烧,她只能将毛巾打湿搁在他额头上,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晚一的时候邵颖进来换药水,沈嘉尚和小北都一起进来,邵颖拨开他的眼皮,检查瞳仁,直起腰来的时候,她突然对沈嘉尚说:“给他输血,能好受一。”
沈嘉尚丝毫没有异议的将衣袖挽起,小北却急着也将袖口挽起来:“爸年纪大了,抽我的。”
沈嘉尚说:“抽我的吧,你跟你哥不是一个血型。”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将胳膊放在桌子上,任凭邵颖消毒。
小北退到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母亲忙碌。邵颖在国外曾参加过战争急救,战场上没有内有那么多设备,就如同现在的家中,她熟练操作过程,用简易的汽水瓶抽血,抽了半瓶便不再抽了,将瓶子倒挂起来,针头扎进岑君西青蓝色的静脉上,用胶带结结实实的绑牢。
给岑君西输上血,几个人又走了,周心悦又替岑君西换了手帕,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细细看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女主诽谤涵涵哇……嘿嘿嘿是我太罗嗦了,一章里面放不下这么多情节啦~~么么,谢谢大人们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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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君西很瘦,自从这小半年陆陆续续出事以来,他就这么一直消瘦下去,毛巾覆盖在他整个额头上,占据了他半张脸,遮盖下的脸色苍白透明,胡茬浅浅绕了一圈,泛着青色。丝毫没有平日的一丁煞气,除了头被垫得高高的,整个人都埋在被子下,纤薄到仿佛可以一触即化,一都不像他了。
房间太安静,只有滴声,床上的人此刻单薄得像纸片,这倒让她产生了一丝模模糊糊的错觉,觉得他本来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一直平淡到老。
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轻轻喊他的名字,喊得叫自己难过。她想对着他笑,却又簌簌泪光眨动着,叫她崩溃。
他以前也有过这个样子,就是被父亲一枪击中以后躺在医院里的样子,跟现在无甚差别。那个时候她很怕,怕得只剩下哭,因为那时她还怕死,死亡带着黑暗笼罩着她,让她一个人接受的仓皇失措。
但是现在不同,死亡现在对她而言是赴一场宴,爱过,恨过,甜过,伤过,努力过,无能为力过……终究还是因为还爱着。他阳光过,开怀过,是她让他变得阴厉变得暗鸷,她没理由放弃他,让他下辈子去爱别人。
“岑君西你闹哪样啊……”她突然哭得委屈:“你要找我爸报仇,你开枪了,你觉得对不起我,你把我爸又救了,你恨我打掉你的孩子,我把孩子生下来了,你恨我和沈静北在一起,我回来了,现在你又这个样子……岑君西你到底要怎样……”她哭得伤心欲绝,“岑君西,你到底要怎样?”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知觉,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又睡了大半天,直到大年初一的晚上他才醒过来。
岑君西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嗓子像被熏过一样,疼得火烧火燎,身体也像麻了一样不能动弹,但他一醒过来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微微转动眼珠,略微的想了一想,又把眼皮阖上了。
有东西热乎乎的,不大的一,熨帖着他的手,他又睁开眼,垂着眼皮,才看到站在床前用手着拽着他手指的涵涵。涵涵眼巴巴的看着他,呼唤一般的拽拽他修长的手指。
突然有一种幸福感从心底向四肢百骸里扩散,原来小家伙一直在,只是长得太矮了,豆丁一样,他刚才视线没有看得到。
他打算对孩子笑,可是烧了这么多天,体力消耗严重,人虽然在床上躺着,竟然连微笑都不怎么会了,只得努力地让腮上的两片肉堆起来,让孩子知道他在微笑。
他笑得吃力,一费劲儿又禁不住咳嗽,咳嗽牵扯到了伤口,只得疼得闭上眼睛,一声不吭的忍着。
岑君西的咳嗽声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周心悦,她醒过来,把被子掀到一旁,连忙倒了一杯水要给他喝。
这么一场伤病,岑君西虽然还有命在,但她看出来了,他身体实在不怎么好,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于是又把水倒在碗里,打算用小勺喂给他喝,涵涵却突然把两只手举得高高的,像是问她要什么东西一样。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碗,问涵涵:“你来?”
涵涵头,她却不怎么放心,犹豫了一下才把碗给孩子,又在一旁监督,生怕涵涵毛手毛脚,再弄伤岑君西。
小孩子一厢情愿,拼命踮起脚,捧着小碗,举起汤匙,颤颤巍巍的递到岑君西嘴边。岑君西原本就力气衰竭,还要配合着涵涵努力去碰小勺,所以一小匙只咽进去一,其余的都顺着嘴角流出来,滴到枕头上。他竭力的松出一口气躺回床上,伤口剧痛两眼发黑,几乎又要晕过去,却担心辜负涵涵一番美意,只得闭着眼睛勉强抑制咳嗽,不愿让涵涵看出来。
周心悦一边帮忙给岑君西擦嘴一边接过涵涵的小碗,自己一一小心翼翼的喂给他喝。岑君西喝了小半碗水才缓过来,他把眼皮抬得稍稍高了些,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外面很吵,不断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可这房间里却有一种格外静谧的气氛,他躺着,周心悦坐着,涵涵被抱在床边玩手指头,一家三口的团聚,安静的无声无息。
过了一会儿她想给他换一下额头上的毛巾,手刚伸出去,就看到他望着柜子上的一个,眼珠都是直的,一动不动。
这间屋子是一个客房,沈静北朋友多,一年到头来家里拜访的朋友不少,沈家的客房经常用来接待外地客人,但是周心悦记得,自从她来到沈家,这间屋子就没有人住过,却每天都有家政来打扫,像是专门留给什么人一样。其实这屋子是客房里面最好的一个,挺大的一个套间,摆设的家具也齐全,只是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只小熊,年代太久洗的都掉了色,一直没有被人丢掉。
她看岑君西一直看着那个熊,伸手把他的毛巾取下来,问他:“喜欢?怎么连玩具也感兴趣了?”
他回过神,目光略有呆滞的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喉咙里低低的哼了一声,又转过去看熊。
他依然发烧,只是烧的没有那么烫了,她去浴室冲洗毛巾,出来的时候发现他还是盯着那只熊在看,她只好把那只熊拿下来,塞进他被窝里,“哧”的笑了一声,说:“乖,别看了,休息休息眼睛,阿姨让它陪你睡。”
一句开玩笑的话,他就不高兴了,简直是事多,熊呆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惹得他发脾气,凶巴巴的臭着一张脸,冷冷的说出两个字:“拿走。”
她最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的,以前是这个样子不知道闹了多少误会,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她正要把熊拿走,沈嘉尚却进来了。
沈嘉尚没想到岑君西已经醒过来,倒像是看见惊喜似的格外高兴,只是岑君西清醒了看他,永远像隔着一重冰山,眸光冰冷冷的,让他亲热不起来,嘘寒问暖的客套了两句,看见岑君西手里捏着那只玩具熊,讪讪地说:“我们搬家的时候,就找到你这只玩具熊,你妈妈把她缝好了,我拿回来摆着,一直想着,这房间就是你的,什么时候回来,就给你住……”
岑君西闭上眼睛,连看他似乎都不屑,淡淡的打断他:“我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走,爸爸。”
他伤口疼,蹙着眉头,说话都透着吃力,所以声音不大,却让沈嘉尚哑口无言。
小西小时候在家里受的什么待遇沈嘉尚最清楚,他们从来没给小西买过玩具,这只熊还是没有小北的时候,他去保育员接小西回家,小西不肯,保育员的护士让他去玩具店买的。那时候的小西脸盘小,一双眼睛大大的像卡通人物,回到家见着邵颖还跟陌生人似的,惧怕的抱紧小熊,仿佛知道以后就要跟这小熊相依为命了一样。后来小西走了,离开的原因也与这熊有关,原是小北要这只熊,小西不给,邵颖一着急,争执期间倒把这熊的脑袋给拽了下来。
这事大概给小西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小小的孩子当时在心里只觉得玩具熊是死了,嚎啕一样的大哭,却被他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小西走了,无非是少了半个馒头几棵青菜的事,除了小北寂寞了以外,日子照常过,反而过的顺风顺水。只是随着年龄的变老,看着两个孩子现在走的路,那颗心愈来愈泛起微澜,他虽不说,却越来越多的充满愧疚,搬家便要留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有床有桌,还有从杂物室里翻出来的玩具熊。
沈嘉尚心里觉得愧疚,嘴上问他:“你要不要喝水?你妈妈给你煲的粥,还买的梨,你想不想吃?”
岑君西阖着眼睛,脸偏向一旁。
沈嘉尚眼睛发酸,摘了眼镜揉了揉,自顾自的说:“多少吃一吧,我下去盛,也让你妈妈上来,给你看看伤口愈合了没有。”
岑君西依然没有反应,沈嘉尚下去了一会儿,邵颖到上来,翻着岑君西把伤口检查了一番,见岑君西一个字都不说,也懒得同他讲话,把药挨个倒出来放到桌子上,只是叮嘱周心悦吃药的时间,见到沈嘉尚拿着食物进来,又皱起眉头:“那粥是凉的,他不能吃,你热过没有?”
“热了。”沈嘉尚一边说一边盛了一碗,哄岑君西吃,只吃了半勺,岑君西就一脸吞药的表情,眉头都皱成一团拢起来,只说了两个字:“难吃。”
邵颖气的一滞,最后冷笑了一声,说:“少爷你是平时在外面吃得太好了,瞧不上家里面的,我这原来是给小北做的,也是依着小北的口味,你爱不爱吃的,我哪知道。”
心里有一个地方被人狠狠的攥了起来,痛的他冷不丁的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哆嗦。
“小西,”沈嘉尚唤了他一声,又盛了一勺喂给他:“你妈说气话,别理她,你再吃。”
岑君西面色灰败,强行着平缓了一下胸口的悸痛,也不跟她抬杠,抬手就把沈嘉尚手里那碗粥打翻了,指着门说:“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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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尚手中的碗扣在地上四分五裂,碗里的汤汤水水尽数洒了一地,沈嘉尚虽然躲得快,没被饭汤泼个正着,但软底毛圈拖鞋上仍旧溅了米粒,不能穿了。涵涵最受不得惊吓,遭此变动吓得“咭”的一声扑进周心悦怀里,如同受惊的小兽,躲在母亲怀里寻求庇护。
邵颖气得脸色发白,也伸手一指大门:“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岑君西不动,冷冷的看着邵颖,反倒沉住了气:“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让我走,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邵颖直着脖子打算跟他将吵架进行到底,于是冷嘲热讽:“我家不认你这尊神,再说你哪儿是尊神,瘟神还差不多。”
她的话仿佛是一把钢刀狠命的戳着心窝,疯狂又残忍地绞动着,岑君西一时没话可说,气得连连发抖,发烧的身体酸软,脸上晕开不健康的霞色,整个人都要随时栽下床去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倒让沈嘉尚担心的要命,岑君西气性大,沈嘉尚只怕他会气晕过去,连忙一边安抚岑君西,一边板了脸空来说邵颖:“邵医生你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也不知道谁担心的整宿都不肯睡觉,现在孩子才刚醒过来,你又说这些没用的来让他怄气!”
邵颖向来不待见沈嘉尚,他的话本来是不会往心中去的,但此刻见岑君西的脸色很快转变到惨白,大约情况的确不怎么乐观,于是只哼了一声,收拾器械准备离开,等她收拾好再看岑君西,就发现他瞳仁都没了焦距,眼睑在跳抖,只不过隐忍着不吭声,若她不是医生也难发现。她在那一刻突然有一丝慌恐,愣了几秒钟才猛省过来,连忙倒了药片在手上,上前要喂他吃药。
岑君西蹙紧的眉头痕迹渐深,两只胳膊压着被子,几乎把所有力量都扣到胸口,身体发抖的越来越凶,分明这样了却还执拗的要跟邵颖赌气,不许她碰他。
邵颖见他这样便心烦气躁,只得压着火气,语气稍微柔软的同他讲话:“我不碰你也可以,自己张开口,把药片含着。”
岑君西意识尚在,偏偏要跟她过不去,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宁愿死也不遂邵颖的意。
邵颖气得要命,但是性命关头也来不及同他争执,一把卡住他的下颚,使劲捏紧他的牙关。索性身体的亏欠让他没有力气同她再对峙,他眉心狠狠一抖,嘴巴立刻开了一条缝,邵颖趁机把药塞进去,立刻一只手掐表,一只手攥住岑君西的脉搏,算他的心率。
药力的作用让他终于安静了下去,乖宝宝一样的陷在棉被里,手腕似乎也变得瘦了下去,摸上去干巴巴的,小北的那套睡衣也濡湿贴在胸前,瘦的锁骨都突兀出来,就像小时候病了一样可怜。
她突然觉得心软,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他们才能和平相处。
一地的狼藉都没有人管,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看着她和岑君西,直到岑君西的心率渐缓,她才松了手,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底下,仍然忍不住嘴上嘀咕:“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岑君西躺在床上阖着眼,也没有说话,大概过于疲惫已经睡着了,周心悦轻手轻脚的把碎瓷片清理干净,又收拾地板,邵颖等她忙完这一些,看看岑君西情况稳定了,才打算离开。
她脚步很轻,沈嘉尚正在给岑君西掖被子,刚走到门口,却意外听到岑君西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你们就喜欢小北对不对?”她回头,看到岑君西把眼睛睁开了,瞧着天花板,声音透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腔调:“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告诉你们,这些天你们最好好好对待我,那等我好了病就去自首,你们要是不好好的,我就死在你们家里面,让你们都背上窝藏通缉犯的罪名。要知道,多少人盯着你们沈家这对父子兵下马呢!”
邵颖觉得头疼,他每次都在挑战她的极限,大概他是随了她脾气的。那股无名火又腾地蹿上来,她又忘记他还是个病号,好不容易产生的那心软又化为怒火不可遏制:“你用不着威胁我们,只要打个110,我保证立马就有人来请你这尊神去!”
岑君西默默的躺着不再言语,仍旧是瞧着天花板,咽了一口气。
沈嘉尚坐在床边,看他这个样子着实觉得可怜,心里埋怨着推邵颖下楼,自己换了双拖鞋,又去厨房端了粥和一些梨,去看岑君西。
过年这几天国家允许放鞭炮,到了晚饭万家灯火的时候燃放的更甚,他怕岑君西嫌吵,搁下东西去关双层的塑钢窗,转过身来的时候,周心悦已经抱着涵涵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替他们把门关好。
岑君西还是躺在床上不声不响的,见着沈嘉尚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咳嗽两声,扯得眉头微微皱起来。沈嘉尚反而十分平静,劝他吃东西:“起来喝粥吧,要赌气,也得先有力气。”
岑君西固执的摇摇头,就像小孩子拒绝大人那样。
沈嘉尚微微笑,耐心地哄他:“吃一好不好?爸爸都端进来了,你不吃,待会端出去我又要被你妈笑话。给爸个面子,就吃一,好不好?”
岑君西不做声,沈嘉尚试探着将他扶起来,岑君西缓了几秒钟,这才单手撑着自己,慢吞吞的坐起来,沈嘉尚连忙添了枕头在他身后。
沈嘉尚捧了碗在手,用汤勺拨了拨米粒,翻动小勺盛了一细细吹温,递到他嘴边。
其实这粥早就不够烫了,吹一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那样的动作让岑君西心跳突然漏空了一拍,他懊恼的发现自己竟然紧张起来。
就着父亲的手咽下一口粥,粥煮的很软糯,不知道是用什么煮的,肉都熬化了,入口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淡香糯。真的很好吃,一股小小的激动划过心尖,人止不住的就脸红起来。他刚才是存心刁难,心里堵着一口气,并没尝出这粥味来,此刻吃了一口,苍白的肤色就泛起浅浅的霞色,透着一粉质的光泽,服软的垂下眼睑。
“其实味道也没有那么难喝,对不对?”沈嘉尚又喂他:“再来一勺。”
他却不肯吃了,抿着唇,垂着头,坐在那儿不吭气。
沈嘉尚试探着问他:“真的只吃一啊?怎么又不肯吃了?”
胸口闷闷的痛,刀口也跟着闷闷的痛,他吭吭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一口气,长睫微颤,闷闷的说:“你们欺负我。”
沈嘉尚愣了一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回答他,便听到他又声音低低的,闷声闷气:“你们就是算准我吃定你们了,才这样欺负我。”
沈嘉尚心里一抽,那种心疼的感觉前所未有,忽的见他脸色又惨淡下去,忙坐到床沿帮他抚了抚后背,轻声细语的哄他:“是爸爸不好,爸爸向你道歉。”
岑君西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沈嘉尚,示意他还想吃粥。
“其实你妈妈,她也很记挂你。”沈嘉尚一边喂他吃粥,一边安慰他:“你这个脾气就跟你妈妈一样,就爱吵,听着吵架过生日似的,她哪是给小北做的,给小北做的也用不着炖鸽子汤了。”
沈嘉尚的话他并不是十分信,但是他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吃了小半碗,还是沈嘉尚担心他胃受不了,把勺子搁下了。他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就算吃也都是冷的,现在沈嘉尚不让他吃了,他眼中就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沈嘉尚不忍心看他这幅样子,只好跟他说:“你刚醒来,身体受不了,别吃多了,过会儿又要不好受。你老咳嗽,不如我给你削个梨吃?”
沈嘉尚这样说子,果然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梨,把水果刀在手中撇了撇,冲他笑:“等着,爸给你削个梨吃。”
岑君西顿住了,他从来没看到这样的沈嘉尚,沈嘉尚望了他的眼睛,是真的疼爱温柔的。他像是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缕光,偷偷欢喜得无处可藏,那份沉甸甸的归属感几乎让他不知所措,手指在被子面上拧了几把,才声音低低的说:“谢谢爸爸。”
沈嘉尚懂得他的无措,不敢再看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要挤出眼泪来,吓到他,只能坐在那儿静静的削梨。
旋转的果皮越拖越长,岑君西偷偷的拿眼觑,恨不得把皮直接扯过来吃掉。他不是没看过沈嘉尚削水果的样子,只是那些脱了皮的水果很快被送进了榨汁机,快乐的旋转一通,杯子盛了给小北喝掉了。
他曾无数次骑在墙头上,隔着窗,看着别人的快乐。
可这回总算是轮到他了,第一次,他一个人坐在这儿,面对着父亲,眼巴巴的等着给他削梨吃的爸爸。毫无原因的让他的心溃不成军,或许出生的时候他也享受过这种待遇,但是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他信了,相信一种叫做血缘的东西,难道那个陌生的爸爸也终于感受到了?
沈嘉尚的刀一挑,一条果皮准确的落进垃圾桶。
他越发眼巴巴的,拼命揉着被子,看上去恨不得扑上来抢。
沈嘉尚找来一只碗,打算把梨削成小块,刀子还没有落下,岑君西声音都发了急,一边咳一边伸出手去:“爸,你别把梨子分了……我可以捧着吃……”
他竟然有这样的小迷信,在这样的幸福面前,只是不愿意和父亲“分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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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分你就捧着吃。”沈嘉尚把梨放进他手里,大概是心疼的狠了,倒对他笑了笑:“你妈那天回来还说你喜欢吃这个,买了不少,现在的梨不像从前,冬天的梨都是南边运来的,也好吃。我削给你吃,你多吃。”
那么大的一个梨子,沉甸甸的,水盈盈的,他捧在手里都没足够的力气抬到嘴边,却有真实感,于是就那么小心翼翼的捧着,似乎连摩挲都不舍得,失血到几乎透明的脸色都要泛出潮红来,光泽剔透的样子。
沈嘉尚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撇了撇眼角,随即转过身来,又故作轻松的问他:“你怎么不吃?”
梨子上有汁水,顺着他手指缝滑下来,他缓缓用手指撇了一下,努力的把梨捧高了一:“太大,吃不下。”
“那爸不给你分梨,”沈嘉尚接过去,语气已是平静:“我切成两半你自己吃。”
梨被沈嘉尚转手接走,他看着倒想起许多事情来。
自从他醒来,沈嘉尚似乎就一直对他很好,虽然他醒过来才没有多大时间,但沈嘉尚的样子,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沈嘉尚给他熬骨头汤喝,那时候沈嘉尚的眼神里也满是疼爱的,就像现在这个样子,是真心实意待他好。
他觉得这像一场梦,不管他怎么沉浸、怎么体会,都舍不得从这场梦里醒过来,但他很清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回到这个家,连他自己都是一团糊涂账,可他现在不想醒过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或许在他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或许在他打第一场架的时候,或许在他见到周心悦第一眼的时候……是什么都晚了,他注定是一个逃犯,所有的一切都是过往烟云,等他走了,什么就都散了,他又清楚又明白。
他突然开口叫他:“爸。”
沈嘉尚正把梨切成两半,听到他叫便抬起头来看他,有那么一刻屋里异常的安静,连鞭炮声都听不到了,父子两人就一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邵颖领着涵涵走进来,看看岑君西,又看了沈嘉尚手里的梨一眼:“大眼瞪小眼的在这里干什么?”
沈嘉尚回过神来,把一半梨递给岑君西,递上去的那一刻,他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岑君西没有动,停顿了几秒钟才伸手去接,他动作很慢,最后把梨拿在手上,听到邵颖又说:“我有话要跟他说,你下去帮小北刷碗。”
她这话是对着沈嘉尚说的,而岑君西手里捏着半块梨,白胖胖的香水梨,清甜诱人,是他认定这世上最大的一个筹码,可以平衡一切,足够抱着面对邵颖,再也不是嫉妒到仇视目光。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口气也轻描淡写:“别走。爸在给我削梨吃。”
邵颖没有理会他,依旧坚持让沈嘉尚去刷碗:“你去不去?从来没在家过个年,过个年到跟硕鼠似的,饭不做,碗也不刷。”
沈嘉尚有足够的耐心把手里那半梨搁下,叹了口气:“我的任务不就是逢年过节的慰问基层?这种工作才是我的分内工作,刷碗我实在不在行,更何况小西病着,我陪陪他。”
“慰问基层,”邵颖垂下眼帘,终于冷笑:“你做过的人事倒不少。”
沈嘉尚一脸倦色:“我们用了这么些年都没走到一起,你还是一身的刺,对吵架情有独钟。”
她只是冷笑:“不,我已经变了,我情有独钟的,是离婚。”
她一直是那样高高在上,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而沈嘉尚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那你跟小西好好说,我去去再回来。”
沈嘉尚离开房间,邵颖报以一声冷笑,没有任何感□彩,她松开涵涵,绕到浴室洗了一把手,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涵涵站在床边,岑君西在喂他吃梨。
岑君西手本来就举不高,半个梨捏在手里伸出床外,涵涵的个头又矮,扒在床沿上,啃一小口,嚼啊嚼啊的。两个人神情专注,喂的很用心,吃的也很用心,岑君西还问他:“甜不甜?”
涵涵嚼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扬着脸蛋对他眯起眼睛,不住的头,而他也笑眯眯地同涵涵讲话:“你八叔那里养了一只荷兰猪,”他微笑:“吃起东西来真像你。”
屋里很安静,邵颖把梨削成小块扎上牙签,用热毛巾给岑君西擦手:“吃晚饭就把药吃了,回头又烧起来,没人给你打针吃药。”
“用不着你管。”他坐在床上,听到她说话,十分冷淡,只是问她:“你为什么要跟爸离婚?”
她却很平静,同样的口气回敬他:“用不着你管。”
涵涵还在吃梨,在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咀嚼声,岑君西看了涵涵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看邵颖:“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拴着我们爷俩报仇了?”他加重了语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岑君西。”邵颖把涵涵抱下床,涵涵却不愿意走,揪着床单向上爬,她没有勉强涵涵,说:“你自首吧,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涵涵爬上了床,去碰岑君西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就像冰块冰块一样,涵涵的小手在上面来回的摩挲着,他听到她说这几句话,仿佛没听见,脸色亦是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脸来看母亲:“凭什么?”
邵颖坐着,拿着刀子削梨,说话不紧不慢:“你自首吧,接受正规的法律程序,我会给你请辩护律师,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给你申请保外就医,你必须做手术,把那颗子弹取出来。”
他仰起身子,终于忍不住呼吸急促:“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有资格让你现在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邵颖把手里的梨搁下:“是我错,让你受了这份罪,但路都是你自己走的,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你能在这个家里藏下去?你能藏多久?你不要把赌注都下在沈嘉尚身上,就算他知道你是他亲生的能怎么样,他还能拿小北去换你?我以前总想着报复你们,现在我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希望你能够躺到手术台上,接受最先进的治疗,那样你还能保住命。”
“你滚!”岑君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额头青筋的收缩,又快又急,他是忍无可忍,“我是贱,贱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欺负,可你以为你们都是谁?天皇老子?你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一步,现在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自首?就算自首我也不会让你们全身而退,你给我滚,滚!”
他吼得太急,声嘶力竭,终于忍不住猛力咳嗽,喘息声咻咻的喷在她脸上,两只眼睛充了血,残喘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慌了神,给他倒水,还没端到跟前便被他打翻,人也被他推得差摔倒,而他把柜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发泄,倒在床上。
涵涵吓坏了,一头扎进被子里,整个小身体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抱着岑君西。邵颖没再刺激岑君西,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发病,便把扫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离开房间前把灯关了,最后说:“今晚让你儿子陪你睡,我的话,希望你考虑。”
岑君西一直躺在黑暗里,像刚打过一场仗,比他当年被堵在巷子里,一个打十个还要累。他手抓着被子,嘴里咬着枕头,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让眼泪流出来。他觉得邵颖就是一把刀,就在黑暗里把他徒手撕成无数碎片,他却再也没有办法一片一片找回来,把自己拼凑在一起。黑暗吞噬了他,毫无出路,那样绝望。
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伸出来,安抚一般的拍打着他,轻轻地,但是很暖和,像羽毛一样,温和的扫着他的手背。
他渐渐安静下来,在那样镇定的奇效中,酸楚终于涌上来,布满眼眶。他很累了,累的想睡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的,这样告诉涵涵:“阿七一直很辛苦,阿七这样努力才遇到涵涵,阿七不想离开涵涵……”
他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在暖暖的奶香气里,沉沉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在生病中。。。先不说太多的理由。。。。明天争取多码一!谢谢大家。。。。对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