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缓地行走着。晓妍坐在车子里,头上还盖着沉沉的红盖头,有些气闷,便伸手将红盖头拿了下来,握在手里。
旁边陪着的一个丫头出声阻止:“小姐……”这丫头是程家挑选出来让晓妍带上都城的,叫柳心,只有十四岁,另还有三个丫头坐在另外的马车上,她们四个算是陪嫁丫头了。
虎子也在送亲之列,还有几个佟家的亲戚和程家人。
另外同行的还有小西,因她在家受到歧视,烦闷之极,因此也求了晓妍带她到都城,宁愿以伺候晓妍的身份在都城寻得一份安宁,晓妍也知她的难处,也就答应了她,但实际却没有将她当丫头婆子使唤的。
晓妍微微一笑道:“没事的,这路儿这么远,天气又闷热,若这么一直盖着,还真是不好受。再说我只是在车上才拿下来,下了车在人前还是盖上的。”
柳心想想也是,现在是初夏了,小姐本来定了去年冬天成亲的,可因为宫里一位老太妃没了,举国三个月不得娶嫁,因此,只得将婚期改在了今年,可今年的天气有些儿怪,热得早,如今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燥热,坐在车上吹进来的风儿也挟带着热气,小姐还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盖着厚锦红盖头坐在车上,确实不好受,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顺手拿起身旁的一把扇子,替她打起扇来。
晓妍呼了一口气,拿起一方丝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拿起盖头怔怔地看着,柔滑的红锦盖头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五彩鸳鸯,四角是富贵牡丹,缀着流苏,身上是同色红锦新娘服,这是她亲手花了许多的时间精力绣的,她总算体会到了待嫁新娘那种甜蜜又带无措而期待的心情。更夹杂了一丝彷徨。
她要嫁的人是任以安,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他立了功勋归来,再加上侯府的尊贵,定能娶上其他身份更高贵的女子,可他竟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迎娶她这个没有任何背景和权势的普通的女子,其中的真情实意着实另她感动,可她嫁进去的也是侯府,深知侯府的水深,甚至于任老夫人还曾想至她于死地,她又该如何在侯府里自处?
迎亲那天,在喧嚣的锣鼓礼乐声和震天的爆竹声中,晓妍家的院子和堂屋里满满当当的宾客,嬉笑祝贺声不绝于耳,虽然为晓妍的婚事,佟家已经扩建了屋舍,依然显得有些狭逼,因为是都城侯府娶亲,程家义女出嫁,郡城里的好些官吏也都赶了过来凑热闹。
她打扮停当坐在房中,听着母亲和嫂子在旁边吩咐些事儿。一边着头应着,安慰着她们。
母亲和嫂子眼睛都有些红,但一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她知道她们是不舍,而她何尝不是不舍?
母亲眼里的喜悦和忧虑她也能读懂,俗话说一进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远嫁,再见不易,想到女儿一个人生活在复杂的侯门里,如何令她不心忧?但女儿能嫁给相爱之人,且任以安待她情重,又令她放心了不少。
听得司仪唱礼吉时已经到,晓妍枉自活了这些年岁,还是一颗心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李春玉替晓妍盖好了盖头,扶了她出了门,在大堂里与任以安拜别了晓妍的父母和程家义母。
这不算是正式拜堂,得到了任府正式拜堂才算礼成,如今是拜别父母,拜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在三拜跪伏之际,一阵浓浓的心酸、不舍和紧张袭上心头,她要嫁作他人妇了,要离开养育了十几年的父母了,要面对一个复杂的侯府。
突然感觉到手落入了一只温和宽厚的手掌里,微微的硬茧铬着她的手心。
她眼光微微一转,从红盖头下,只见身边并排而跪的任以安。身上宽大的红锦礼服袖摆交叠在她的袖摆之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意一般,掩在袖摆下的手悄悄地探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突然心安下来,就算面对一个复杂的环境,可与相爱之人携手而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礼毕,任以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有人扶了晓妍起身,送至门外披红带锦的精致马车上,晓妍按照哭嫁得风俗,哭了一阵子,但她不只是为规矩行事,而是,她确实不舍父母亲人。
程家待晓妍不薄,虽然佟家多番推托,程家还是按女儿规矩替晓妍准备了嫁妆,这上都城的一路上,一大票人再加上几车嫁妆,古代道路不便,行走并不易,走得并不快。
幸好路上预备的时间足,倒也不急着赶路。
可是,行了十来天。天竟下起雨来,连绵不止,车队没法行驶,只得在郡县驿站住下,只待天气放晴了再走。
那天晓妍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伏在椅子背上,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帘,朦朦胧胧的,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小西、柳心说着话儿。
虽然下雨将暑气降了一些,但一直这般阴雨绵绵的。却也令人气闷。
柳心笑道:“姑娘正气闷着罢?书看完了罢?要不要我请人转达给四公子再寻些书来。”
这些日子来,任以安生怕她在马车和驿站里气闷,每隔段时间便会派人送些书和小玩意儿、零嘴儿过来,那些书倒是五花八门,有话本小说,也有游记之类的,倒也解了许多闷儿。
晓妍一笑道:“不必了,还未看完呢,不过阴雨绵绵的,总归有些气闷,好像让人的心也是湿哒哒的一般。”
柳心抿嘴笑道:“姑娘可是担心路上耽搁了时间误了吉时?这路上的时间还是预得很充足的,不会耽误了行程的,您就别担心了。俗话说‘贵人出门遇风雨’,可见姑娘的命是贵不可言的了。”
晓妍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见一人撑着一柄油纸伞,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凝神细看,竟像是任以安的身影。
她忙站了起来,又像窗外凝视了片刻,果然是他,忙迎了出去,心里暗暗有些惊诧,因碍于规矩,这段时日在路上也不过是彼此悄悄地瞥了几眼,并未交谈和正面接触过,却不知道他此次来访是为何。
只见他已经行到了门口,微微跺着脚去去脚上的泥泞,身上穿件青布衣裳,脚下的鞋子有些湿润,忙道:“你怎么来了?可有事儿?”
顺手将他手里的伞接了过去,两人隔了两三年未交谈,竟熟稔默契如昔,两人俱是一怔,不由得相视一笑。
晓妍屋里的两人一脸了然地掩着嘴偷笑着,退了出去。
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身份不同了,虽未完礼。也算是夫妻了,晓妍突然有些羞赧,垂下头,绞着手帕站着。
任以安也脸上可疑地红了一红,看到房里的几个人都悄悄地退了出去,更不自然起来,轻咳了一声,轻声道:“你且放心,我那边除了两个心腹,并没有人知道我来见你了,你这边的也只是几个可靠人知道。”
说完后,突然觉得这话似乎另有含义,不由得更不自然起来。